马车行驶在京畿官道上,异常平稳。
女帝御赐的车驾,远非先前那辆可比。
苏子安端坐车内,目光扫过华贵陈设:袅袅香薰,锦绣铺地,极尽奢华。
他将那卷承载着“人体大药论”的策论置于案几之上,阖上双目,心神沉入泥丸宫深处。
前往书院尚需些时辰,正好借此参悟。
哗啦啦——
泥丸宫内,虚幻的长河奔流不息,贯穿虚无。无数散发着微光的真灵碎片汇聚、交融,最终化为这条贯穿过去未来的时间长河。
苏子安的虚影高踞其上,俯瞰众生。此刻,虚影身上缠绕的因果丝线,明显比之前繁密了许多。
“因果线……又增多了。”苏子安心中了然,目光投向河中游弋的“鱼影”。
严祭酒!
“哦?连稷下祭酒也与我牵连上了?”苏子安并未抱太大期望,意念微动,尝试牵引那条因果线。然而,严祭酒的“鱼影”纹丝不动,沉重如山。意料之中,却仍不免一丝遗憾掠过心头。
陈祭酒!
天工造物院那位鸿儒的因果线更为纤细淡薄,比之严祭酒更难以撼动。
余旭通!赵故里!孙凡!吴涛!方文正策修!还有更多模糊的、仅闻其名的稷下学子光影……密密麻麻的因果线交织成网。
“果然如此。”苏子安心中笃定。
因果牵连,范围极广,甚至只需听闻其名、知晓其事,便可能产生微弱的联系。这更凸显了他手中这份策论的重要性——一旦得大祭酒首肯,编入新法,传遍大周,那么所有修炼此新法之人,都将与他苏子安结下深厚的因果!境界越高,因果越重!
“策修之位……或许正是我借新法布局天下的绝佳支点。”念头飞转间,他看向河中其他几道较为清晰的“鱼影”:花枝、上官青儿、魔门第七长老……甚至,还有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煌煌帝威的丝线——女帝!
“在这妖魔乱世,这位女帝……是否也已踏上修行路?”苏子安不禁思忖。若真如此,集举国之力修行,即便不是当世圣人,也必是惊世巨擘。若能垂钓此“鱼”……他心神为之一震,旋即收敛。
目光最终锁定在时间长河中一条格外不同、因果线异常浓密的“鱼影”上。丝丝缕缕的线仍在不断生成、缠绕、融合。
“杨司直……身上的因果又加深了!”苏子安心中一动。上次垂钓,他获得了景阳一百二十窍法与安乐剑府三十大窍秘法。如今,这条“鱼”还能否再次上钩?
泥丸宫内,虚影手腕轻抖,缠绕在杨司直“鱼影”上的因果线骤然绷紧!
哗啦!
“鱼影”猛地翻滚挣扎,惊跃出时间长河水面,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眼看便要坠落。
就在这一瞬!
当那“鱼影”离水面仅余一尺之遥时,苏子安泥丸宫中的虚影剧烈震荡!
马车内,苏子安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瞳孔急剧收缩,眼前的锦绣车厢瞬间扭曲、崩解,被一副全然陌生、充满肃杀之气的画面强行取代!
...
“人呢?!”
“那贼子究竟逃去了何处?!”
“废物!一群废物!!!”
耳畔炸响的咆哮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视野所及,是苍翠莽莽的天青山峦,疾风掠过,吹动高飞的孤鸟。而脚下,数名身披玄黑大氅、腰悬钦天司斩妖刀的校尉,正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嗯?钦天司校尉……跪在自己(这个视角)脚下?这是何处?
苏子安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动(实则是视角依附者——杨司直在转动目光),落在领头回话的校尉身上。
“禀大人!我等已查到一丝线索!”那名校尉声音紧绷,“此人绝非京城或畿县人士,其行踪诡秘,根脚……极可能来自青州!”
青州?苏子安的老家!
“青州?”那道苏子安已然确认的声音(杨司直)一字一顿,冰冷如刀锋刮过,“京城畿县,太安、太平、长乐、长安四县皆无此人踪迹?你……从何断定他来自青州?”
领头校尉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颤,硬着头皮道:“青州总兵麾下一位裨将,曾……曾与此人交过手!虽被其逃脱,但留下了关键信息!”
“哦?”虽然无法看到杨司直此刻的面容,但苏子安能清晰感受到那股骤然升腾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与一丝被下属情报超越的难堪。
“王东易啊王东易……”
那声音低沉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寒意刺骨。
画面如潮水般急速褪去,眩晕感袭来。
苏子安猛地回神,瞳孔重新聚焦,眼前依旧是马车内华贵的陈设,香薰袅袅。
他端坐不动,心念电转,分析方才那惊鸿一瞥:
“共享了杨司直的视觉!而他毫无所觉!”
“杨司直在京城外天青山一带,追缉一个从青州潜入的神秘人物……会是魔老吗?不像,否则会用代号。”
“看来是钦天司在执行某项秘密任务。”
苏子安对任务本身兴趣不大,真正令他心潮澎湃的是泥丸宫时间长河展现的新能力:
“垂钓‘鱼影’,竟能产生两种效果:获取其部分记忆感悟,或……短暂共享其视觉感官!”
“共享视觉……仅仅是开始吗?未来,是否能更进一步……甚至掌控其身?”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若将整个大周化作自己的“鱼塘”,将所有强者炼为“分身”……
苏子安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马车畅通无阻地驶过内城、外城,凭借稷下策修的身份与御赐车驾的旗帜,守城兵士无人敢拦。苏子安掀开车帘,窗外景致飞掠,官道两旁沃野渐次化为起伏山峦。
此地已离京三十余里。不远处,一座孤峰拔地而起,傲立官道之侧。峰顶之上,数座古朴楼阁掩映在云雾之中——那便是稷下书院所在,大祭酒清修之地。传闻五六年前,大祭酒以大神通移来此峰,自此长居于此。
“嗯?”苏子安目光骤然一凝。
通往书院的山道上,赫然横陈着数具尸体!更远处,数名钦天司校尉正与一群黑衣蒙面人激烈厮杀!刀光剑影,劲气四溢。
“魔门?”苏子安眉头微皱。
光天化日,魔门中人竟敢在书院山脚下现身劫道?
花枝勒住缰绳,龙血马发出低沉的嘶鸣停下。“苏大人,是魔门妖人。又来打新法的主意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冽。
苏子安恍然。他早闻大祭酒将书院置于京郊,且看似守卫松懈,实为“钓鱼”之举,专引魔门或江湖宵小前来劫夺新法,再行剿灭。不想今日初至,便撞上了这“钓鱼”现场。
山道上,魔门中人显然不欲久战,边打边退,身形诡谲,很快便借助山石林木遁去无踪。
“花枝,”苏子安看向车辕上英姿飒爽的女子,带着探究,“听闻青鸾卫皆由巾帼组成,莫非你也曾是其中一员?”
花枝闻言,侧首一笑,眉宇间英气逼人:“承蒙陛下信任,卑职曾在青鸾卫忝任百户之职。”
青鸾卫百户!
苏子安心中微震,看向花枝的目光顿时不同。青鸾卫直隶天子,权柄极重。其编制与钦天司相类:指挥使、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百户,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六品武官!
让一位青鸾卫的六品百户,给自己赶车?
女帝这份“欣赏”的份量,比苏子安预想的还要重得多。
“原来是花百户!失敬!”苏子安郑重拱手。
六品武官,至少是丹境修为!这哪里是车夫,分明是一尊强大的护卫。
花枝展颜一笑,明艳中带着飒爽:“大人言重了。如今卑职的职责,便是护卫大人周全,驱驰车马,分内之事。”
她不再多言,轻叱一声,驱车继续沿山道而上。
苏子安心如明镜。女帝将花枝安排在他身边,用意不言自明:监视,更是保护。若再有钦天司那般事情发生,只怕未等对方动手,女帝的雷霆之怒便已先至。
而要维持这份“圣眷”,他唯有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份旷世“天才”的价值!
山路渐陡,但龙血马神骏非凡,踏石如履平地。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孤峰之巅。
“大人,书院到了。”花枝的声音传来。
苏子安整了整衣冠,捧起那卷至关重要的策论,推门下车。
眼前,便是传说中的稷下书院。
几座看似寻常的青石楼阁矗立峰顶,古朴沧桑。门口仅有两名气息沉稳、目蕴精光的力士守卫,显得平平无奇。
然而,当苏子安抬头望向书院上空时,目光骤然一凝!
流云舒卷之间,数道庞大如山岳的暗黄色身影若隐若现!它们沉默地悬浮在云层深处,如同亘古存在的守护神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黄巾力士!”花枝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她也看到了云中巨影,“此乃造物院的杰作,大人当比卑职更了解。书院所用,皆是精英级别。”
苏子安心中了然。天工造物院最伟大的发明之一——黄巾力士!不知疲倦,力大无穷。普通力士已高达三丈,精英级更是恐怖,十丈之躯(三十余米),宛如小山。其战力,足以碾压寻常丹境!
“看来书院也非外界传言那般全无防备。”苏子安低语。
花枝却微微摇头:“这几尊黄巾力士固然强悍,但若说能挡住魔门那位第七长老强闯书院……却还不够。那魔头曾铩羽而归,靠的绝非它们。”她言下之意,书院真正的底牌,深不可测。
苏子安心中剧震!魔老强闯书院受伤的传闻被证实!能让那等凶人铩羽……出手的,是大祭酒吗?若真如此,大祭酒的实力……还在魔老之上!若能垂钓此“鱼”……苏子安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整理仪容,独自走向书院大门。花枝则留在车驾旁,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本官,稷下新法院策修,苏子安。”苏子安声音清朗,将策论双手捧于身前,“特来书院,呈递策论!”
门口那两名炼窍境的力士目光如电,在苏子安身上一扫,又落在他手中那卷散发着淡淡文华气息的策论上,略一点头。
“吱呀——”
沉重的书院大门,无声地向内开启,露出里面幽深宁静的庭院。苏子安不再迟疑,捧卷,昂首,迈步踏入!
甫一踏入书院,苏子安便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慑!
想象中的清幽雅致、书香弥漫荡然无存,目之所及,唯余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残骸,狰狞地匍匐在地。巨大的青石板被难以想象的巨力生生撕裂、掀飞,裸露出下方的泥壤。裂缝中,残存的术法嘶嘶作响,散发毁灭气息,仅仅是靠近,皮肤便传来阵阵刺痛感。
破碎的兵刃碎片散落一地。
苏子安脚下便踩着一截断裂的刀锋,刀身闪烁着奇异的幽光,材质非凡,显然是一件品级不低的法器重宝,远比钦天司校尉的制式斩妖刀精良得多。
这哪里是书院?分明是刚刚修罗炼狱!
苏子安的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趟过碎石瓦砾与散落的锋利残骸,顺着一条勉强可辨的小径前行。
很快,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座奇异的存在。
那并非寻常的门户,而是一道悬于虚空的金色光门!
这,才是稷下大祭酒真正的行宫!
苏子安压下心头翻涌的震撼,不再犹豫,一步踏入那金色的虚空光门。
光影流转,乾坤倒悬。
浓郁到几乎凝结为液态的天地灵气瞬间将他包裹,沁人心脾,仿佛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舒畅的呻吟。
然而,这股令人心旷神怡的仙灵之气,骤然被一种声音撕裂——
“呃啊——————————!!!”
一声凄厉、绝望、饱含着超越极限的极致痛苦的惨嚎,猛地贯入苏子安的耳膜!
那声音尖锐得让苏子安瞬间头皮炸裂,浑身汗毛倒竖!
他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洞府深处,一座温润白玉铺就的平台上,洞府大门已然敞开。
一道身着纤尘不染、胜雪白衣的身影,正背对着入口,姿态优雅闲适的好似在书画或抚琴。
而“挥毫”或“调弦”的对象,赫然是一头被无形的恐怖力量死死禁锢在半空、庞大、狰狞、形态扭曲的妖魔!
妖魔浑身覆盖着鳞甲,利爪獠牙疯狂痉挛,发出阵阵非人的嘶吼。然而,它的挣扎在那白衣人面前毫无作用。
白衣儒生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韵律感。他并指如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近乎透明的、却蕴含着恐怖切割意志的光晕。随着他手腕轻转,优雅地一划——
嗤——
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肉片,带着粘稠、散发着诡异腥气的暗紫色血液,从妖魔剧烈抽搐的躯体上被平滑、精准地切离,轻飘飘地落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莹白玉盘之中。
他竟在以指为刀,凌迟活剐一头妖魔!
那极致优雅的动作,与妖魔的惨嚎,交织构成了眼前这幅诡异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