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安的目光，仅在那妖魔身上惊鸿一瞥，下一瞬，那庞然妖躯竟已被肢解殆尽，片片码放于一方硕大的白玉盘中。
玉盘素净，无纹无饰，更无丝毫阵法灵光流转，唯有材质温润，在洞府微光下泛着内敛的莹泽。
盘中，妖魔血肉被切割得纤薄均匀，每一片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精华内锁，不见半分血水渗出，竟显出几分诡异的洁净。
苏子安的视线死死钉在那白玉盘上，呼吸微窒。
他甚至看到一颗硕大无朋的心脏，比成年男子的头颅还要大上一圈，正赫然置于盘心！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闷而有力的搏动声，清晰地在寂静洞府中回荡，如同擂响的妖鼓。
那妖魔……竟未死透？
苏子安心头猛地一沉。
目光再扫，又见盘沿一隅，两颗硕大的眼珠静静摆放。
那眼珠浑浊如黄玉，此刻竟在微微颤动，内里幽光闪烁不定！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苏子安的脊背。
这头妖魔……难道仍存生机？
他强压惊悸，凝神细观盘中血肉。
只见那些肉片之上，气血凝成的涟漪尚未消散，粗大的经脉纹理清晰可见，更有若隐若现、如同星辰般的窍穴光点在肉质的深处明灭不定。
活物！
这分明是活物才有的征象！
苏子安得出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眼前这位大祭酒，竟是将一头活生生的妖魔生生剖解，片片肢离，而妖魔的生命之火……犹在摇曳！
白衣书生袍袖随意一拂。
刹那间，白玉盘中那堆叠如山的妖魔血肉，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抓起，凌空抛洒！
肉片纷飞，血丝勾连，骨骼归位……须臾之间，一头毛发油亮、身躯庞大的狗妖竟已复原如初，瑟缩地匍匐在白衣书生的脚边！
禁锢虽除，那狗妖庞大的身躯却抖如筛糠。铜铃般的妖瞳中，哪里还有半分凶戾？唯有无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溢出眼眶。
它那副足以撕裂精钢的獠牙，此刻竟因剧烈的颤抖而不断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这头放在大周疆域内、足以令一县之地闻风丧胆的大妖，此刻竟卑微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
下一幕，更是让苏子安头皮炸裂！
只见那狗妖猛地将头颅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对着那白衣书生，一下，又一下！咚咚作响！
妖魔……向书生叩首？
这诡异绝伦的景象，让苏子安捧着策论的手心，瞬间沁满了冷汗。他僵立在洞府门口，仿佛被钉在原地，一步也踏不进去。
“哗啦——”
白衣书生只随意地挥了挥手，脚下那磕头不止的狗妖便如遭无形巨力拉扯，腾空而起，“嘭”的一声，被牢牢钉在不远处的石壁上，纹丝不动。
至此，书生方才缓缓抬眼，目光如实质般投向门口的苏子安。
面容清癯，并无奇处。唯有那一双眼眸，深邃如古井寒潭，又似蕴藏着洞察万物的神光，仿佛只需一眼，便能将人的魂魄、乃至前世今生都彻底看穿！
苏子安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慌忙垂首，深深一揖：“下官苏子安，拜见大祭酒。”
大祭酒微微颔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
他抬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示意苏子安入内。
苏子安背脊早已被冷汗浸透。眼前这位大祭酒的恐怖，远超任何传闻描述。他屏住呼吸，几乎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踏入洞府深处。
甫一进入，周遭天地灵气骤然变得浓稠如浆，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吞入了一口温润的玉液。
传闻武道极致者，可褪去凡胎，羽化登仙。其遗蜕若置于洞天福地之中，甚至能蕴养出第二世！
而大祭酒一人，便独占此等洞天福地！
感受着身周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苏子安非但不敢有丝毫汲取的念头，反而将心神绷得更紧，步履愈发谨慎。
行至大祭酒近前，苏子安双手捧起那卷策论，恭敬递上：“请大祭酒过目！”
大祭酒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今日并非呈交策论的既定之期。
苏子安连忙解释：“此乃下官与颜老学士共同研讨所得之‘药论’。或可对新法体系有所补益，故冒昧呈上，请大人斧正！”
他深知自己位卑言轻，特意抬出了颜老学士的名号。
果然，听闻“颜老学士”四字，大祭酒眼中那丝疑惑化为一缕好奇。他伸手接过那卷药论，展开细阅。
“人体有大药，百炼求一生！”
开篇十字，力透纸背，如洪钟大吕！
大祭酒捧着书卷的手指，竟微微一凝，素来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震惊之色！
“好！好！好！”
连道三声“好”，大祭酒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赏，“人体有大药，百炼求一生！若无此十死无生、向死而生的决绝意志，谈何攀登武道绝巅？又如何能与上古诸圣争锋？”
他脸上的惊容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感兴趣的笑容，目光愈发专注地沉入那卷药论之中。
“人体蕴藏五处神藏，心、肝、脾、肺、肾，暗合先天五行至理……”
“将此五脏神藏炼化为先天五行之气，再以五行之气蕴养、化生出五尊先天神祇！”
将血肉之躯的五脏炼化为五尊先天神祇？！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言论！
文中更详述，五脏神祇一旦成就，便能形成生生不息的先天五行轮转，以神祇之力不断冲刷、洗练肉身，达到内外同炼的奇效。
随着大祭酒逐字逐句深入，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恍然颔首，时而神光湛湛。
苏子安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能偷偷窥视大祭酒的神情变化，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怦怦直跳。
成败荣辱，皆在此一举！
大祭酒终于将药论轻轻合拢。他闭上双眼，静默无言。
洞府内，落针可闻。
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三息之后，那双洞察万物的眼眸才再次睁开。
大祭酒忽然抬手，朝着石壁上钉着的狗妖虚虚一抓！
“呜——！”狗妖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无形的枷锁瞬间收紧，将它庞大的身躯硬生生从石壁上扯下，凌空摄到大祭酒身前！
“此论精妙，然终究是纸上玄谈。真伪几何，还需实证方能定其价值。”
大祭酒的声音平静无波，但苏子安却敏锐地捕捉到，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正燃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狂热的精芒！
“嗡——”
一片纯净的白光骤然亮起，将狗妖完全笼罩。
大祭酒长身而起，十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于虚空中翩然舞动，如抚琴弦，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精准地落在那妖躯之上。
苏子安只看到狗妖的身躯在白光中剧烈抽搐，时而干瘪如枯木，时而又膨胀欲裂！
“咕…咕噜……”污黑腥臭的妖血不断从狗妖口中涌出，它那对妖瞳中的神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绝望与死亡的阴影，彻底攫住了这头曾叱咤一方的大妖。
那几根看似无害的手指，每一次点落，都轻易地穿透皮膜筋骨，直抵内腑深处！
“噗嗤”几声轻响，如同熟透的浆果被捏爆——狗妖体内的五脏六腑，竟被隔空震得粉碎！
剧痛如潮水般淹没意识，但更让它魂飞魄散的是生命本源正在飞速流逝的冰冷触感。
大祭酒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他指尖微划，狗妖坚韧的妖躯腹部便如薄纸般无声裂开！
犬妖那浑浊的妖瞳，清晰地倒映出自己腹腔内那团混杂着血污与碎肉的脏腑残渣！
疯子！
这绝对是个视生命如草芥的疯子！
就在犬妖意识即将陷入永恒的黑暗时，它惊恐地看到，那疯子竟探手入它破开的腹腔，动作精准而优雅，如同分拣珍贵的玉料，将粘连在一起的脏腑碎片——心、肝、脾、肺、肾——一点点剥离、区分开来！
随即，那五根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逐一将分离出的、犹自微微搏动的残破脏器……轻轻捏碎！
痛！
撕心裂肺的痛！
但这肉身上的剧痛，远不及它目睹自身“根本”被如此蹂躏所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心脏化为肉糜，其他脏腑亦成齑粉。
“呼——”
大祭酒对着那团污浊轻轻一吹。
一道蕴含玄奥气息的气流拂过，脏腑的肉糜碎骨瞬间化为更为细微、闪烁着微光的粉尘。
紧接着，大祭酒五指微拢，虚虚一握！
那弥漫的粉尘骤然收缩、凝聚，在犬妖腹腔内原本属于五脏的位置上，竟化生出五缕截然不同的气息！
青、赤、黄、白、黑！
五色光华流转，分别对应心肝脾肺肾之方位，氤氲升腾，带着先天本源的气息！
成了？
苏子安看得目瞪口呆。
大祭酒竟是以如此酷烈霸道的手段，将这头妖魔的五脏彻底粉碎，强行逆炼出那药论中所言的“先天五行之气”！
以妖魔试药……
苏子安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如此行径，放眼大周，恐怕也唯有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大祭酒做得出来了。
“轰隆——！”
异变陡生！
犬妖腹腔内那五道初生的先天之气，骤然剧烈震荡起来！一股股磅礴的、属于犬妖本身的妖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不受控制地自它四肢百骸涌出，疯狂地注入那五道色彩斑斓的气流之中！
这是在……以妖魔本源，强行滋养壮大这先天五行之气！
苏子安心头的惊悸被眼前这玄奥的一幕暂时压下，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惊诧。
药论所述，五脏化为先天五气后，需不断壮大温养，方能最终凝聚为镇守肉身的五尊神祇。寻常武者，哪来如此海量的精气可供挥霍？但这妖魔千年道行，积攒的妖力浑厚无边，而大祭酒更是毫无顾忌，肆意抽取！
妖力奔涌，与那五色先天之气剧烈交织、融合。
青、赤、黄、白、黑，五色光华大盛，交相辉映，将整个洞府映照得光怪陆离。
先天五行之气逸散出的神光，如同无形的潮汐，一遍遍冲刷涤荡着犬妖那强横的妖躯！
这是在借五行轮转之力，洗练妖魔肉身中的杂质与铅华！
然而，这头修炼近千年的大妖，其肉身早已锤炼得坚逾金铁，仅凭这初生的五行神光冲刷，无异于杯水车薪，难见成效。
大祭酒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再次出手。
他心念微动，那五道首尾相连、已然形成一个玄妙五行神环的气流，骤然爆发出更为璀璨的光华！
“苏策修？”
大祭酒清冷的声音在洞府中响起，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五行神环之上。
“新法洞天境，开启气血洞天，需大毅力、大机缘，如同炼窍，皆需独门秘法。”
他顿了顿，那五行神环的光芒骤然向内坍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
“此药论所载，以先天五行神祇为基，正可开辟洞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祭酒意念所驱，那轮璀璨夺目却又蕴含毁灭之力的先天五色神环，猛地向着犬妖的身躯狠狠一绞！
这五行之气，本就是由犬妖的五脏本源所化，是维系其肉身不崩的最后枷锁！
神环绞杀之力爆发，犬妖的妖躯顿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瓦解！
“哗啦啦——”
一声仿佛来自虚空深处的异响！
就在五行神环绞杀的中心，犬妖那剧烈痉挛的背部上方，一片炽烈如岩浆的气血轰然翻涌，竟硬生生撑开了一片模糊扭曲的虚空！
一口虚幻的洞天轮廓，赫然在犬妖背后凝聚！
洞天之内，气血如沸，蛟龙般翻滚咆哮，最终化为精纯无比的法力洪流，自洞天倾泻而下，汇入犬妖的丹田气海！
新法第二境——洞天境成！法力自生！此境威能，已可匹敌旧法通脉！
犬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它只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苦修千年的生命本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逝！
“轰！”“轰！”“轰！”……
接连数声沉闷的轰鸣！
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气血洞天，如同被强行炸开的火山口，接连在犬妖背后显化！
五口洞天高悬，如同五轮血色的残阳，映照着犬妖那扭曲绝望的脸庞。
它没有半分欣喜，只有沦为俎上鱼肉、小白鼠般的彻骨悲凉。
当第五口洞天开启的刹那，维系着一切的先天五行之气，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骤然溃散！
这溃散，也彻底宣告了犬妖生命之火的熄灭。
七窍之中，粘稠的黑血汩汩涌出。它体内狂暴失控的妖力如同脱缰的野马，那五口悬于背后的气血洞天更是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轰然爆裂！
大祭酒淡然抬手，五指虚握。
那庞大如小山的犬妖身躯，竟瞬间急剧缩小，化作一只巴掌大的玩偶般，被大祭酒轻松纳入掌心。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在掌心炸开！
妖魔爆体！
然而，所有毁灭性的能量、飞溅的骨肉残骸，都被大祭酒那只修长的手掌牢牢禁锢、镇压。狂暴的能量冲击如同撞上无形的壁垒，瞬间消弭于无形。
待大祭酒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之中，唯余几缕袅袅散去的妖魔秽气，再无他物。
“不错。”
大祭酒的目光从空无一物的掌心移开，重新落回到苏子安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
“看来此药论……确可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