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方府!
夜色如墨,朱漆大门泛着冷硬幽光,门前两对石狮獠牙毕露,凶睛在暗影里似有血芒流转,仿佛随时会挣脱石座扑杀而下。仅仅立于阶下,一股沉甸甸、凝如实质的威压便扑面碾来,令人呼吸微窒。
门前,两尊铁塔般的力士身披玄甲,手持寒芒利刃,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苏子安。待其背上那杆象征稷下学宫的玄色旗帜映入眼帘,那凌厉的视线才缓缓收回,复归磐石般的沉寂。
记忆翻涌——钦天司!大周朝堂之上,地位超然,犹在稷下学宫之前!
策修乃六品,位高于编修,自有朝廷派遣力士镇守府邸。眼前这两位,赫然皆是通窍大成之境,周身至少开启了八十处人体秘藏大窍!
苏子安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收紧,几乎要将手中书册捏出印痕。
“新法境界,乃稷下学子呕心沥血所究……”
洗练之境,洗凡胎铅华,铸超凡道基。需淬筋骨皮膜,洗髓炼脏换血!六重小境圆满,方得无垢宝体。
至于颜老学士那“药论”……
苏子安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忧惧自己信口胡诌的“药论”,会被稷下学子奉为圭臬,当真修炼。
“总不至于……真有人炼化五脏六腑,化生先天五炁,凝聚五尊先天神祇盘踞体内吧?”
这“五脏五神”之说,不过是他凭着前世看过的杂书碎片,揉入自己的臆想,硬塞进颜老学士的只言片语里,纯属荒诞不经。
“要不……明晚再来?”
望着眼前这气象森严的府邸,苏子安脚下生根般踟蹰。
案牍并非定要今日呈递,明日亦可。待明日当值,寻几位相熟学子,问清颜老学士“药轮”真义,再行补注,岂非稳妥?
然!
迟则生变!
魔门既敢公然劫杀稷下官车,焉知明日不会卷土重来?
若非今日恰逢钦天司人马横插一手,这份关乎新法的文策,怕已落入魔掌!
再者,他初临此世,原身记忆支离破碎,行事当循规蹈矩,少做变更,方能不露马脚。
心念电转,决意已定。苏子安深吸一口寒夜凉气,拾阶而上,朝门前力士拱手:
“稷下编修苏子安,奉命呈递文策,烦请通传。”
左侧力士魁梧如铁塔,眼角一道蜈蚣状刀疤斜贯至耳根,手按腰间佩刀刀柄。他目光扫过苏子安手中书卷,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讶异。
“新法文策?”
钦天司力士斩妖除魔,凭功勋即可换取修行法门,自不忧心此道。但这新法,于芸芸众生而言,却是那跃出凡尘的唯一龙门!
举国上下,谁人不知新法初创?或许旦夕之间,便会昭告天下,泽被苍生。
右侧稍矮的力士接口,声音沉闷:“老爷有令,文策交予我等即可。”
苏子安不再赘言,递过书卷,转身没入夜色。
........
夜凉浸骨,月华清冷如霜。
车驾已毁,苏子安只得凭双足丈量,自内城向外城行去。
“泥丸宫……”
步履间,苏子安凝神内视。
心念所至,泥丸宫轰然洞开!
那道模糊的伟岸身影依旧盘踞中央,脚下,一条无始无终的浩瀚长河无声奔涌,流淌着星砂与岁月碎片,贯穿无尽虚无。
无数细若游丝的因果之线,自虚无中滋生,蛛网般缠绕虚影周身。
线之末端,深深垂入那璀璨而神秘的长河深处,消弭于光阴洪流。
“丝线……又多了。”
丝线?
长河?
此为何物?
“轰隆隆——!”
沉重的蹄铁踏碎石板,甲叶铿锵碰撞之声撕裂夜幕!
黑鳞马,斩妖刀,飞鱼服!
是方才那位司直!
高头大马上,钦天司司直目光如冷电,瞬间锁定了街角的苏子安。
墨发披散,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刀劈斧凿,一身剽悍武息凝如实质,迫得周遭空气都似凝固。
“内城宵禁!速离!”声音冰冷似铁,毫无转圜。若非那杆稷下旗帜醒目如帜,夜行内城者,早已成为他刀下囚徒!
黑鳞马毫不停留,率队如黑色洪流般席卷而去。显然,先前追索的魔门余孽,已然脱逃。
“魔修……竟潜入了内城?”
故此,这些煞星才在内城加紧巡弋?
苏子安压下杂念。
心神再度沉入泥丸宫。
虚影立于光阴长河之上,周身缠绕的因果丝线中,赫然多出了一缕全新的、尚带微光的细丝!
“此线!方才所生!”
他做了什么?
似乎……并无举动?
不!虽未主动,但那位司直确曾对他开口。
言语?
一线生?
“线……因果之线?!”
是了!正是因果之线!
虚影周身缠绕的,便是他与这方天地众生结下的缘法羁绊!
初临此世,因果浅薄,故丝线寥寥。
然,此线有何玄妙?
苏子安心念微动,缠绕周身的因果丝线随之轻颤,如琴弦微鸣。
其中数条极淡、几乎透明的细丝相互勾连、缠绕,隐隐凝聚成一根稍显凝实的因果之线。
苏子安顺着这条线“望”去——长河深处,一点微弱白光随之摇曳。
他意念驱使虚影抬手,做垂钓之姿,五指虚握那根因果线,轻轻一拽!
哗啦——!
平静的河面骤然翻腾!那点白光剧烈震颤、膨胀,瞬间化作一条奋力挣扎、银鳞闪耀的“光鱼”!
苏子安手腕一提,光鱼奋力跃出水面!
刹那间,一股沛然巨力自鱼身传来,因果线骤然绷紧!光鱼猛地一挣,竟拖着丝线重新坠入奔腾的长河!鱼影在璀璨光流中一闪,复归为一点微茫,转瞬即逝。
虚影漠然,俯瞰着奔流不息的光阴长河。
“以因果为线……垂钓时光长河?”
“这虚影……竟立于时间之上?!”
我?!
竟立足光阴长河之上,以因果为饵,垂钓诸天生灵?!
海量信息碎片轰然涌入脑海!非原主记忆,赫然来自那条“鱼”!
垂钓“鱼”,竟能攫取其记忆碎片!那么……若将此鱼彻底钓出长河??
又将获得何物?
苏子安不及深思,那“鱼”的记忆碎片已如怒潮冲刷神魂。
“杨司尘!”
此“鱼”,竟是杨司尘!
钦天司那位冷面司直!
画面流转,清晰无比,身临其境之感远胜原主记忆!
...
“为师……时日无多了。日后,重振景阳的重担,便落在你肩上了。”
“想我景阳派,六十年前亦是名动一方的大宗!景阳老祖更是开辟洞天,超凡脱俗。司尘,你悟性根骨皆是上佳,景阳如今这点微末心法,于你而言……委屈了!”
“炼窍之道,启周身秘藏大窍,引气血为薪,薪火流转不息,乃成气机!”
“一气能贯行百里者,方有资格冲击百窍!景阳心法,载有一百二十大窍开启秘要。待你尽数贯通,为师再传你通脉之法。”
幼小的身影,自此日起,闻鸡即起,日落方歇,日复一日,以磅礴气血冲击着体内秘窍。
开窍之要,首在气血雄浑,引周身精粹,冲开人体秘藏门户,此乃炼窍根本。
寒来暑往,岁月如梭。
体内大窍,一个接一个被沛然气血轰然震开!
孩童身影日渐挺拔。两年后!
“轰——!”
当第一百二十处大窍被体内奔腾如龙的气血悍然冲开,杨司尘终将景阳心法修至大成!
周身一百二十大窍如星辰点亮,一气贯通,循环往复,气息流转间,竟似奔行一百二十里而不坠!
一气不竭,可贯行一百二十里!
此乃炼窍境武夫之威!激斗之时,气息绵长如江海,几乎无需换气。唯有气机行遍周身一百二十大窍一周,方需吐纳第二口新气。
武夫搏杀,争的便是这一口雄浑悠长、连绵不绝的先天之气!
开启大窍越多,此气运行越远,耐力越强!
此亦是一门心法高下之根本!
景阳心法?
苏子安所修,乃是青州苏家心法,仅能开启一百大窍,堪堪挤入下品之流。
而景阳心法,已属中品修行法!
一个个大窍的具体方位、开启法门、气血运行之精微轨迹,清晰无比地烙印在苏子安神魂之中!其中虽有部分与苏家心法重合,但即便如此,苏子安亦凭空得了四十处全新大窍的开启秘法!
苏家心法,叠加景阳心法!苏子安此刻已掌握了一百四十处大窍的开启路径!
这仅是两门功法!若能得更多……
苏子安心神剧震!
记忆画面流转,少年杨司尘一气圆满,周身一百二十大窍气息交融,引动天地微鸣!
一幅画面骤然定格,无比清晰——
少年杨司尘傲立千仞飞瀑之下,气息首次完美流转周身一百二十大窍,凝成一道无坚不摧的实质气机!
那气机如无形神锋,骤然透体而出!
“轰隆——!!!”
百丈银河般的飞瀑,竟被这初生之锋芒,悍然从中劈开一线!水浪如怒龙分卷!
画面至此破碎。垂钓杨司尘所得的记忆,戛然而止。
苏子安沉默地“注视”着泥丸宫内奔涌不息的时间长河,心念如电:
“杨司直与我言语相交,彼此便结下因果。泥丸宫内,虚影因此多出一线因果。”
“以此因果线为引,便可垂钓时光长河中与此因果相连之‘鱼’!”此点,确凿无疑!
“若将‘鱼’彻底钓出长河,后果未知。然仅此一提一拽,便已能攫取‘鱼’之记忆碎片!”
这碎片之长短、精粹与否,或许正与“鱼”被钓离河面的高度、时间相关。
方才垂钓杨司尘,那“鱼”仅出水一瞬便挣脱回河。仅此一刹,竟让他获得了完整的景阳心法——一百二十大窍的开启秘要,分毫不差!
只是……
苏子安收回心神,抬眼望去。
内城城门巍峨如山,皇城司精锐甲胄森然。
京城分内、外二城,拱卫中央皇城。外城最广,内城次之。内城寸土寸金,非显贵不得居。皇城之内,唯皇族血脉!
那大周权力的核心——皇宫,便矗立于皇城之巅。
“以我之天资,纵有上乘心法,要开启这一百四十处大窍,又需多少寒暑?”
苏子安开启二十一处大窍,耗去一年半光阴。近乎一月一窍。
一百四十处?便是十数年苦功!
闻说皇城之内,天潢贵胄,龙子龙孙,天资卓绝者,不过两三年便跨过此境。
杨司尘,亦只用了两年。
“嗯?稷下学宫旗帜?”
“放行!”守卫目光扫过苏子安背上旗帜,挥手开启铁栅。
就在一步踏出内城城门的刹那!
苏子安身形猛地一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洪流轰然席卷全身!
“这是?!!”
那景阳心法一百二十大窍的开启法门,连同杨司尘当年苦修时最精纯、最深刻的感悟与体悟,此刻竟如醍醐灌顶,毫无阻滞地烙印于苏子安的神魂本源深处!
仿佛他已亲身将此法修炼过千百遍!
体内沉寂的气息骤然自发流转!二十一处已开窍穴如星辰呼应,瞬间贯通一气!周身气血随之轰然咆哮,如地火奔涌!
福至心灵!苏子安几乎不假思索,依循着那烙印在神魂中、仿佛本能般的景阳心法精义,悍然引动体内沸腾的气血洪流,朝着第二十二处大窍的秘藏门户,狠狠撞去!
“嗡——!”
窍穴洞开!如洪钟大吕般的震鸣自体内深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