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编修?
谁在唤我?
苏子安心头一凛,强压下慌乱,推开沉重的马车门扉。
眼前是一条空旷无人的长街。
夜色如墨,凉意侵骨,唯有惨淡的月光为地面铺上一层霜华。他瞳孔骤缩——远处影影绰绰,立着数道身影!
黑衣黑袍,面覆黑巾,袖口处赫然绣着鎏金纹章。
“魔教!”
魔门中人!
这盘踞江湖的第一大教,其教主更是登临人仙榜魁首、睥睨天下的盖世巨擘!
魔教为何会出现在京城腹地?
而且……似乎认得自己?
否则怎会直呼“苏编修”?!
为首的黑衣人显露出不耐,目光扫过苏子安,眼中的温度迅速冷却。
“交出稷下新法!”
魔教竟在窥探新法!
八名魔修,气息沉凝如渊,深不可测,每一个都远在苏子安之上!
“炼窍大成?抑或……通脉巅峰?”苏子安暗自心惊。
为首者身形魁伟,背负一杆狰狞长枪,气息幽深似海。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苏子安体内那缕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气机,瞬间凝固!
仿佛蝼蚁直面洪荒巨兽,连动弹都成奢望。
“哼,不愿给?也罢,那便由我亲自动手。”
妖魔乱世,修士视凡俗如草芥!
生死一线,苏子安头皮炸裂,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怎么办?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为何魔教门徒竟敢现身?
甚至如此明目张胆地拦截稷下官车?!
魔教虽强,可此地是大周国都!禁军巡狩,圣人坐镇!
念头电转间,那高大魔修已踏步而来,步履从容,对那象征稷下权威的马车视若无睹。
那是什么眼神?
魔修望向自己的目光……
竟带着几分不屑,还有一丝……不解??
不屑,是因其修为低微?
可那几分不解,又是为何?
“轰——!”
气机骤然被引动!那黑衣身影猛地暴起,黑袍猎猎狂舞!一气贯通周身大窍,磅礴气机破开经脉束缚,化作实质般的威压,悍然撼动四方!
巷内尘土飞扬,狂风骤起!三匹神骏白马惊嘶欲逃,却被那恐怖气机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一道气机尚未平复,第二道更加霸烈凶戾的气息已然降临!
气息宣泄,气机勾连,虽无声响,却凶险更胜雷霆!街道铺就的青石板寸寸龟裂,蔓延数丈!
“好胆!”
“魔教宵小,也敢踏足京城?!”
“视我钦天司如无物?!”
大周内忧魔患,外患妖祸,钦天司奉旨斩妖除魔,肃清寰宇!
京城内外,皆有钦天司力士、校尉日夜巡弋!
看来是此处的异动,惊动了巡逻的钦天司人马!
苏子安急望街巷尽头——一名身着黑衣大氅的司直当先策马,身后数名校尉紧随,人人面罩寒霜,杀气凛冽!
黑鳞马,斩妖刀,飞鱼服!
这正是钦天司校尉的标志!
“动手!”司直厉喝。
魔修首领身形一晃,恍若鬼魅!苏子安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那杆长枪撕裂夜幕,化作一道夺命乌光,直贯虚空!
“叮——!!!”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
匹练般的刀气自钦天司司直手中斩出,精准截住长枪锋芒!
狂暴的气劲乱流横扫而出!余下魔修纷纷踉跄倒退,那几名钦天司校尉亦是脸色一白,气血翻涌。
“不是通脉!是丹境!”有人惊呼。
炼窍、通脉之上,方为丹境!此人竟是丹境司直!
两道身影瞬间缠斗一处,长虹裂空,兵刃交击的余波震得两侧屋舍簌簌发抖。有胆大者推开一线门缝窥探,旋即骇然缩回。
“是钦天司的校尉!”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京城与钦天司动手?!”
……
变故来得太过突兀。
苏子安茫然望着远处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激战。钦天司校尉与魔修战成一团,劲气纵横,人影翻飞,以他的微末修为,根本插不上手。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本以为穿越成朝廷命官……”
终究是想得太美好了。
在这个实力至上的世界,别说他这小小编修,便是六部尚书,也可能被江湖豪强快意恩仇!
就在这高度紧张、心神绷紧至极限的刹那——
泥丸宫处,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颅骨欲裂!
“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苏子安只觉神魂一震,天地仿佛骤然改换!耳边响起的不再是杀伐之音,而是……潺潺流水声?
这是……内视!
他竟然在剧痛中“看”到了自己的泥丸宫!那紧闭的宫阙,竟在生死压迫下被强行冲开了!
这是他开启的第二十一处大窍!
“哪来的流水声?”
不!是惊涛拍岸、大河奔涌之声!
泥丸宫内,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盘踞中央,周身流淌着奇异的神辉,恍若仙神临凡。
苏子安的“视线”呆呆地投向眼前——一条浩瀚无垠、难以形容的璀璨长河,正于虚无之中奔腾流淌!它贯穿了泥丸宫的边界,延伸向不可知的尽头!
“我的泥丸宫中……竟有一条大河?!”
苏子安紧紧“盯”着这条神秘长河。河流本身看似恒定,但他“看”清了河中的景象:无数细微的、闪烁不定的白色光点,如同恒河沙数,正是它们汇聚成了这条光之长河!
那泥丸宫中的虚影似乎动了一下,苏子安的“意识”便不由自主地“站”在了长河之上。并非沉入河中,而是一种超然物外的状态,凌驾于长河之巅。
河中的白色光点,如同有生命般,自动避开了他。
“这是……?”
在他“脚下”,一颗稍显明亮的白光突然脱离了河流的轨迹,如同一条银鱼奋力跃出深邃的海面!
一条若有若无、细若游丝的虚无之线,悄然将这条“光鱼”与苏子安的“意识”连接在了一起。
“泥丸宫中的神秘长河……河中之‘鱼’……这虚无的丝线又是什么?”
还未及深思!
“嘭!”
马车剧震!一道染血的身影猛然撞破车厢,出现在苏子安面前!
是那负伤的魔修首领!
他一条手臂无力垂下,鲜血浸透了夜行衣,但双眼却亮得骇人,死死盯住了案几上那卷书册!
他看也不看苏子安,染血的手掌径直抓向策论!
苏子安猛地睁开现实中的双眼,内心天人交战!
编修失却策论,乃是杀头重罪!若被魔修夺去,他必死无疑!
“到手了!”
魔修首领抓住书册,眼中掠过一丝狂喜。
然而就在下一瞬!
案几上,一张书写着“稷下”两个古朴大字的纸张,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
条条光束如龙蛇狂舞,整辆坚固的马车轰然炸裂!木屑横飞!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来自天地初开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条街道!
远处激战的钦天司司直与魔修们,无不骇然停手,望向马车残骸的方向,眼中充满惊惧。
“是文圣的气息!”有人失声。
苏子安距离最近,对这浩瀚伟力的感受最为直接。
煌煌如天威!
不可直视!不可亵渎!
那纸张上“稷下”二字,乃是文圣亲笔所书!仅仅两个字迹,此刻却绽放出大日般的光辉,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而那魔修首领,在文圣气息的冲刷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身躯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崩解,化为最细微的尘埃,飘散于天地之间。
“走!”
正与杨司直缠斗的另一名强大魔修,冰冷地瞥了苏子安一眼,身影一晃,再无半分留恋,带着残余的魔修如鬼魅般遁入夜色深处。
文圣亲笔,蕴含圣人一丝气息,绝非他们所能抗衡!
“魔教也敢在京城撒野?”杨司直冷哼一声,并未与苏子安交谈。钦天司与稷下学宫素来不睦,他能出手相救已是难得。
黑鳞马嘶鸣,黑衣大氅迅速融入夜色。这支钦天司小队循着魔修遁走的方向,疾追而去。
狼藉的街道上。
三匹白马瘫软在地,口吐白沫。象征稷下学宫的旗帜委顿于尘土中。
那张承载了文圣气息的纸张,光芒已然敛去,恢复成普通模样。
案几倾倒,一片狼藉。那卷至关重要的策论书册,也跌落在一旁。
苏子安慌忙将其拾起,翻开一看,脸色瞬间惨白!
破了!!
书册的最后一页——记载着颜学士言论的那一页——竟被撕裂破损!
颜学士!
稷下学宫年岁最长的老学究,德高望重,连几位祭酒都对其礼敬有加!
若让颜学士、祭酒,尤其是那位刻薄的上司方文正,知晓自己竟将记录其言论的策论损毁……
后果不堪设想!
“洗练铅华,炼筋骨皮膜,炼脏换血,非一日之功。洗练之境,乃筑肉身根基……”
苏子安飞快扫过颜学士残存的论述。
“旧法炼窍,开启周天大窍。此境至多不过三百窍。欲启人体完整大窍,需臻圣贤之境,以粉碎真空之力,震荡人身本源!”
“旧法如是,新法亦然。一步一印,根基为重,万不可行取巧之道。”
“老朽观大药之理亦同。十年之药,可入药浴;百年之药,已属罕见;若生千年大药,举世难求。”
“药道如此,人道亦然。”
“人体如大药……”
文字戛然而止!
下半截关于颜学士核心“药轮”理论的阐述,连同那破损的纸页,一同消失了!
苏子安眉头紧锁。
原身记忆残缺,他对颜学士这“药轮”之说,几乎毫无印象。
“人体有大药!”
“百炼求一生??”
苏子安心跳如鼓,冷汗涔涔。他犹豫再三,颤抖着手拿起一旁备用的空白纸张,铺在倾倒的案几上。
编修整理学子言论,编纂成册,上交策修。
再由策修呈递大祭酒。
那位大祭酒,乃文圣首徒,身份超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来,也不会逐字逐句详加审阅吧?
抱着侥幸心理,苏子安提笔蘸墨,凭着前世阅读无数网文的积累,硬着头皮,将颜学士的“药轮”理论“补全”:
“人体有大药,百炼求一生!”
“此大药,当为人体之神藏!”
“神藏者,五脏六腑也。心肝脾肺肾,暗合五行之妙。若能淬炼五脏至极境,可得先天五行之气!”
“百炼千锤,求得一线生机。若得先天五行,则可开启人体终极宝藏,踏上无上修行坦途!”
“……”
字迹起初因紧张而扭曲颤抖,但随着书写,渐渐流畅稳定下来,竟与书册上原有的笔迹有七八分相似。
“成了……吗?”
苏子安长吁一口气,后背已被湿透。拾起那面沾满尘土的稷下旗帜,将残破处草草卷起,紧紧攥住那本已被篡改过的策论书册,孤身一人,朝着深沉如狱的内城方向,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