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坐在时间长河之上

苏编修?

谁在唤我?

苏子安心头一凛,强压下慌乱,推开沉重的马车门扉。

眼前是一条空旷无人的长街。

夜色如墨,凉意侵骨,唯有惨淡的月光为地面铺上一层霜华。他瞳孔骤缩——远处影影绰绰,立着数道身影!

黑衣黑袍,面覆黑巾,袖口处赫然绣着鎏金纹章。

“魔教!”

魔门中人!

这盘踞江湖的第一大教,其教主更是登临人仙榜魁首、睥睨天下的盖世巨擘!

魔教为何会出现在京城腹地?

而且……似乎认得自己?

否则怎会直呼“苏编修”?!

为首的黑衣人显露出不耐,目光扫过苏子安,眼中的温度迅速冷却。

“交出稷下新法!”

魔教竟在窥探新法!

八名魔修,气息沉凝如渊,深不可测,每一个都远在苏子安之上!

“炼窍大成?抑或……通脉巅峰?”苏子安暗自心惊。

为首者身形魁伟,背负一杆狰狞长枪,气息幽深似海。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苏子安体内那缕微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气机,瞬间凝固!

仿佛蝼蚁直面洪荒巨兽,连动弹都成奢望。

“哼,不愿给?也罢,那便由我亲自动手。”

妖魔乱世,修士视凡俗如草芥!

生死一线,苏子安头皮炸裂,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怎么办?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为何魔教门徒竟敢现身?

甚至如此明目张胆地拦截稷下官车?!

魔教虽强,可此地是大周国都!禁军巡狩,圣人坐镇!

念头电转间,那高大魔修已踏步而来,步履从容,对那象征稷下权威的马车视若无睹。

那是什么眼神?

魔修望向自己的目光……

竟带着几分不屑,还有一丝……不解??

不屑,是因其修为低微?

可那几分不解,又是为何?

“轰——!”

气机骤然被引动!那黑衣身影猛地暴起,黑袍猎猎狂舞!一气贯通周身大窍,磅礴气机破开经脉束缚,化作实质般的威压,悍然撼动四方!

巷内尘土飞扬,狂风骤起!三匹神骏白马惊嘶欲逃,却被那恐怖气机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一道气机尚未平复,第二道更加霸烈凶戾的气息已然降临!

气息宣泄,气机勾连,虽无声响,却凶险更胜雷霆!街道铺就的青石板寸寸龟裂,蔓延数丈!

“好胆!”

“魔教宵小,也敢踏足京城?!”

“视我钦天司如无物?!”

大周内忧魔患,外患妖祸,钦天司奉旨斩妖除魔,肃清寰宇!

京城内外,皆有钦天司力士、校尉日夜巡弋!

看来是此处的异动,惊动了巡逻的钦天司人马!

苏子安急望街巷尽头——一名身着黑衣大氅的司直当先策马,身后数名校尉紧随,人人面罩寒霜,杀气凛冽!

黑鳞马,斩妖刀,飞鱼服!

这正是钦天司校尉的标志!

“动手!”司直厉喝。

魔修首领身形一晃,恍若鬼魅!苏子安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那杆长枪撕裂夜幕,化作一道夺命乌光,直贯虚空!

“叮——!!!”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

匹练般的刀气自钦天司司直手中斩出,精准截住长枪锋芒!

狂暴的气劲乱流横扫而出!余下魔修纷纷踉跄倒退,那几名钦天司校尉亦是脸色一白,气血翻涌。

“不是通脉!是丹境!”有人惊呼。

炼窍、通脉之上,方为丹境!此人竟是丹境司直!

两道身影瞬间缠斗一处,长虹裂空,兵刃交击的余波震得两侧屋舍簌簌发抖。有胆大者推开一线门缝窥探,旋即骇然缩回。

“是钦天司的校尉!”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京城与钦天司动手?!”

……

变故来得太过突兀。

苏子安茫然望着远处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激战。钦天司校尉与魔修战成一团,劲气纵横,人影翻飞,以他的微末修为,根本插不上手。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本以为穿越成朝廷命官……”

终究是想得太美好了。

在这个实力至上的世界,别说他这小小编修,便是六部尚书,也可能被江湖豪强快意恩仇!

就在这高度紧张、心神绷紧至极限的刹那——

泥丸宫处,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颅骨欲裂!

“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苏子安只觉神魂一震,天地仿佛骤然改换!耳边响起的不再是杀伐之音,而是……潺潺流水声?

这是……内视!

他竟然在剧痛中“看”到了自己的泥丸宫!那紧闭的宫阙,竟在生死压迫下被强行冲开了!

这是他开启的第二十一处大窍!

“哪来的流水声?”

不!是惊涛拍岸、大河奔涌之声!

泥丸宫内,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盘踞中央,周身流淌着奇异的神辉,恍若仙神临凡。

苏子安的“视线”呆呆地投向眼前——一条浩瀚无垠、难以形容的璀璨长河,正于虚无之中奔腾流淌!它贯穿了泥丸宫的边界,延伸向不可知的尽头!

“我的泥丸宫中……竟有一条大河?!”

苏子安紧紧“盯”着这条神秘长河。河流本身看似恒定,但他“看”清了河中的景象:无数细微的、闪烁不定的白色光点,如同恒河沙数,正是它们汇聚成了这条光之长河!

那泥丸宫中的虚影似乎动了一下,苏子安的“意识”便不由自主地“站”在了长河之上。并非沉入河中,而是一种超然物外的状态,凌驾于长河之巅。

河中的白色光点,如同有生命般,自动避开了他。

“这是……?”

在他“脚下”,一颗稍显明亮的白光突然脱离了河流的轨迹,如同一条银鱼奋力跃出深邃的海面!

一条若有若无、细若游丝的虚无之线,悄然将这条“光鱼”与苏子安的“意识”连接在了一起。

“泥丸宫中的神秘长河……河中之‘鱼’……这虚无的丝线又是什么?”

还未及深思!

“嘭!”

马车剧震!一道染血的身影猛然撞破车厢,出现在苏子安面前!

是那负伤的魔修首领!

他一条手臂无力垂下,鲜血浸透了夜行衣,但双眼却亮得骇人,死死盯住了案几上那卷书册!

他看也不看苏子安,染血的手掌径直抓向策论!

苏子安猛地睁开现实中的双眼,内心天人交战!

编修失却策论,乃是杀头重罪!若被魔修夺去,他必死无疑!

“到手了!”

魔修首领抓住书册,眼中掠过一丝狂喜。

然而就在下一瞬!

案几上,一张书写着“稷下”两个古朴大字的纸张,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

条条光束如龙蛇狂舞,整辆坚固的马车轰然炸裂!木屑横飞!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来自天地初开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整条街道!

远处激战的钦天司司直与魔修们,无不骇然停手,望向马车残骸的方向,眼中充满惊惧。

“是文圣的气息!”有人失声。

苏子安距离最近,对这浩瀚伟力的感受最为直接。

煌煌如天威!

不可直视!不可亵渎!

那纸张上“稷下”二字,乃是文圣亲笔所书!仅仅两个字迹,此刻却绽放出大日般的光辉,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而那魔修首领,在文圣气息的冲刷下,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身躯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崩解,化为最细微的尘埃,飘散于天地之间。

“走!”

正与杨司直缠斗的另一名强大魔修,冰冷地瞥了苏子安一眼,身影一晃,再无半分留恋,带着残余的魔修如鬼魅般遁入夜色深处。

文圣亲笔,蕴含圣人一丝气息,绝非他们所能抗衡!

“魔教也敢在京城撒野?”杨司直冷哼一声,并未与苏子安交谈。钦天司与稷下学宫素来不睦,他能出手相救已是难得。

黑鳞马嘶鸣,黑衣大氅迅速融入夜色。这支钦天司小队循着魔修遁走的方向,疾追而去。

狼藉的街道上。

三匹白马瘫软在地,口吐白沫。象征稷下学宫的旗帜委顿于尘土中。

那张承载了文圣气息的纸张,光芒已然敛去,恢复成普通模样。

案几倾倒,一片狼藉。那卷至关重要的策论书册,也跌落在一旁。

苏子安慌忙将其拾起,翻开一看,脸色瞬间惨白!

破了!!

书册的最后一页——记载着颜学士言论的那一页——竟被撕裂破损!

颜学士!

稷下学宫年岁最长的老学究,德高望重,连几位祭酒都对其礼敬有加!

若让颜学士、祭酒,尤其是那位刻薄的上司方文正,知晓自己竟将记录其言论的策论损毁……

后果不堪设想!

“洗练铅华,炼筋骨皮膜,炼脏换血,非一日之功。洗练之境,乃筑肉身根基……”

苏子安飞快扫过颜学士残存的论述。

“旧法炼窍,开启周天大窍。此境至多不过三百窍。欲启人体完整大窍,需臻圣贤之境,以粉碎真空之力,震荡人身本源!”

“旧法如是,新法亦然。一步一印,根基为重,万不可行取巧之道。”

“老朽观大药之理亦同。十年之药,可入药浴;百年之药,已属罕见;若生千年大药,举世难求。”

“药道如此,人道亦然。”

“人体如大药……”

文字戛然而止!

下半截关于颜学士核心“药轮”理论的阐述,连同那破损的纸页,一同消失了!

苏子安眉头紧锁。

原身记忆残缺,他对颜学士这“药轮”之说,几乎毫无印象。

“人体有大药!”

“百炼求一生??”

苏子安心跳如鼓,冷汗涔涔。他犹豫再三,颤抖着手拿起一旁备用的空白纸张,铺在倾倒的案几上。

编修整理学子言论,编纂成册,上交策修。

再由策修呈递大祭酒。

那位大祭酒,乃文圣首徒,身份超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来,也不会逐字逐句详加审阅吧?

抱着侥幸心理,苏子安提笔蘸墨,凭着前世阅读无数网文的积累,硬着头皮,将颜学士的“药轮”理论“补全”:

“人体有大药,百炼求一生!”

“此大药,当为人体之神藏!”

“神藏者,五脏六腑也。心肝脾肺肾,暗合五行之妙。若能淬炼五脏至极境,可得先天五行之气!”

“百炼千锤,求得一线生机。若得先天五行,则可开启人体终极宝藏,踏上无上修行坦途!”

“……”

字迹起初因紧张而扭曲颤抖,但随着书写,渐渐流畅稳定下来,竟与书册上原有的笔迹有七八分相似。

“成了……吗?”

苏子安长吁一口气,后背已被湿透。拾起那面沾满尘土的稷下旗帜,将残破处草草卷起,紧紧攥住那本已被篡改过的策论书册,孤身一人,朝着深沉如狱的内城方向,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