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螳螂捕蝉,谁是黄雀?

梅园。

只隔着一堵墙,苏文越那边的狂怒,在这里被一层死寂吞噬。

暮色沉沉。

苏文良慢条斯理地温着一壶酒,姿态闲适。

仿佛刚从风月场归来。

苏清扬端坐一旁。

指尖捏着冰冷的茶盏,一口未饮。

她的目光,落在斜对面那个仿佛没长骨头的青年身上。

苏晚星,苏文良的独子。

他懒洋洋地靠着一棵桂花树,捧着一卷诗集。

对周遭暗流涌动的气压,恍若未觉。

“晚星。”

苏清扬终于开口。

声音像一颗石子,砸破了虚假的宁静。

苏晚星慢吞吞抬起眼皮。

脸上挂着几分真切的不解。

“姑母有事?”

“今日之事,你也知道了。”

苏清扬放下茶盏,目光如尺,一寸寸丈量着他。

“祖父的决定,你当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苏晚星打了个哈欠。

慢悠悠将诗集翻过一页。

“想法?”

他笑了笑,笑容像极了他的父亲,带着漫不经心的轻佻。

“我的想法是,祖父的眼光果然毒辣。”

“那位望舒妹妹,是个妙人。”

“若是早生几年,定是京城话本子里求都求不来的第一主角。”

“你!”

苏清扬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心口一滞。

“噗。”

一直沉默温酒的苏文良,低低笑出声。

他提起温好的酒壶,给自己斟满,又给苏清扬添上。

“大姐,何必问他。”

“他那颗脑袋里,除了风花雪月,就是哪家的酒更好喝,哪家的戏文更有趣。”

苏文良将酒杯推到苏清扬面前。

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里面的光,却冷得像深冬的冰。

“指望他去争那个位置,还不如指望我明天就能写出一篇传世文章,名垂青史。”

苏晚星听着父亲的嘲讽,竟也不恼。

他合上诗集,慢悠悠站起身。

“父亲说的是。”

“权势谋算,哪有赏花喝酒来得自在。”

他走到石桌旁,毫不客气地端起苏文良的酒杯,一饮而尽。

随即咂了咂嘴。

“可惜,酒差了点意思。”

苏清扬看着这对父子一唱一和,心头火气升腾,却又无处发泄。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刀,直直看向苏文良。

“三弟,你我便不打哑谜了。”

“我刚得到消息。”

“二哥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青石镇接人了。”

苏文良端着酒杯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哦?动作倒是快。”

他轻笑一声,笑意却半分未抵达眼底。

“一个十四岁的解元,确实够分量。”

“二哥这是被逼急了,连这枚在外面藏了十几年的棋子,都舍得拿出来了。”

一直装作事不关己的苏晚星,在听到“十四岁的解元”这五个字时,眼神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苏清扬发出一声冷哼,端起酒杯,将那杯冷酒一饮而尽。

“何止是分量够。”

“一个养在外面,聪慧过人,又对苏家充满无穷渴望的私生子……”

“比起一个被彻底养废了的嫡子,二哥心里那杆秤,怕是早就偏了。”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

声音压得极低。

“只是,你当真觉得,祖父没有料到这一步?”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晚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文良脸上那点虚假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敛去。

他死死盯着杯中浑浊晃动的酒液。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里,第一次浮现出深不见底的凝重。

“父亲……”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苏清扬,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老人家,到底想做什么?”

苏清扬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叩。

叩。

叩。

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

“祖父将这两个人推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抬起眼,目光在苏文良和苏晚星脸上一一扫过。

“是想为即将归家的子衿,提前培养好两个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让他们斗,让他们争,让他们在血与火中磨砺成最锋利的刀,然后忠心耿耿地辅佐苏家未来的继承人?”

这个猜测,听起来无比合情合理。

也最像是苏临渊会做出的布局。

可苏文良却摇了摇头。

他仰起头,又凶狠地灌下一杯酒。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大姐,你把父亲想得太仁慈了。”

“什么左膀右臂?”

“你见过哪家的主人,会让自己的两条狗,在真正的主人回来之前,就磨好獠牙,甚至尝过血腥?”

他的比喻粗俗不堪,却又一针见血。

苏清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直沉默的苏晚星,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散的调子。

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刺破了这层最后的温情脉脉。

“又或者,祖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培养。”

父女二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他。

苏晚星倚着桌沿,看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语气幽幽。

“而是想让这几只被放进笼子里的狼,在苏子衿回来之前,先杀个你死我活。”

“活下来的那个,最凶,最狠,也最懂得摇尾乞怜。”

“至于死了的……”

他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个无所谓的,近乎残忍的笑。

“不过是些没用的废物罢了,死了,也就死了。”

死寂。

苏文良院中的空气,仿佛比苏家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冰冷。

苏清扬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死死攥紧,指节发白。

苏文良握着酒杯,许久,许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的,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笑。

“说得好。”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才是我苏家的子孙该有的样子。”

他站起身,将壶里剩下的酒全部倒进杯中。

酒液满溢,顺着他的手腕流下。

“所以,大姐。”

他看向苏清扬,眼中再无半分玩笑,只剩下看透一切的冷漠。

“别再打晚星的主意了。”

“这趟浑水,我们不趟。”

“就让他们斗去吧。”

“斗得越狠越好,死得越多越妙。”

他举起酒杯,对着沉沉的夜色,遥遥一敬。

然后一饮而尽,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