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谁是主角,谁是炮灰?

三日后,霁月阁。

秋光透过轩窗,筛下一片淡漠的金色,落在空旷的暖阁里。

秦望舒换下了往日素衣,着了一身月白色的居家常服,静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面前小几上,茶烟袅袅升起,又被窗外的风吹散。

旁边摊开的书卷,她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自搬入霁月阁,春桃夏荷便留在了兰园。

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锦瑟。

如影,如魅,毫无声息。

“小姐。”

门外传来仆人恭敬的通传声,打破了满室死寂。

“大小姐来了。”

秦望舒的视线,缓缓从窗外那棵开始泛黄的银杏树上收回。

她脸上没有半分意外,神色是惯常的疏离淡漠。

“让她进来。”

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刻意压制的步子里,透着一股即将燎原的怒火。

苏云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也换下了一身火红的劲装,穿着素雅的湖蓝色长裙,高束的长发柔顺披散。

那场“大病”,让她明艳的脸庞添了几分惊心的苍白。

却丝毫未损她半分傲骨。

反而像一朵被暴雨摧打过的烈焰玫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她屏退下人,独自踏入。

目光如鹰,死死锁住秦望舒,那双曾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杏眼里,翻涌着滔天风暴。

“他要回来了。”

苏云溪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磨出来的。

秦望舒抬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动作不急不缓,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泠泠脆响。

她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日常的消遣。

“谁?”

“你别跟我装傻!”

苏云溪猛地拔高了声音,几步冲到她面前,双手重重拍在小几上!

滚烫的茶水溅出,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烫出刺目的红痕。

她却恍若未觉。

“苏怀瑾!”

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我二叔派人去青石镇了!要把那个私生子接回来!”

“你的话,应验了!”

时间提前了。

方式改变了。

可那个她曾嗤之以鼻的预言,变成了现实。

这意味着,关于“父母双亡”的预言,也将成为现实。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痛。

她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骄傲与世界观,在这一刻,被秦望舒那几句轻飘飘的“预言”,砸得粉碎。

秦望舒看着她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嘴角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

她将那杯茶,重新推到苏云溪面前,声音依旧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平稳。

“坐下。”

苏云溪死死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泄了气般,颓然地在对面坐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鬼神?”

秦望舒闻言,嘴角牵动。

“若真是鬼神,反倒好办了。”

她抬起眼。

“苏云溪,你有没有想过……”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我们,其实都活在一个提线木偶的戏台上?”

苏云溪的瞳孔,骤然紧缩!

秦望舒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声音轻得像是一缕烟。

“苏怀瑾的登场,是早就写好的戏码。”

“在我‘知道’的那个剧本里,他本该在明年春闱后,以十四岁解元的身份,一鸣惊人,风光无限地被你二叔接回苏家。”

“可现在,因为我,让你二叔感觉到了威胁。”

“于是,他提前动用了这枚棋子。”

秦望舒端起茶杯,指尖用力地、近乎痉挛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指节泛白。

“时间,提前了。”

“登场的方式,也从‘荣归’变成了‘急召’。”

“可是,你发现了吗?”

她的声音开始失去那份刻意维持的平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压抑的愤怒。

“那只操纵一切的手,并没有出手阻止。”

“它,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修正!”

“这说明什么?”

苏云溪的嘴唇剧烈地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已经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秦望舒替她说了出来,声音陡然拔高。

“这说明,只要苏怀瑾登场这个‘主线’不变,至于他是怎么登场的,提前还是推后,对整个故事而言,无伤大雅!”

“而我们这些戏台上的配角,无论怎么挣扎,怎么蹦跶……”

她笑了,那笑容扭曲而疯狂,再无半分暖意。

“都只是在为真正的主角登场,敲锣打鼓,铺路清道而已!”

配角。

铺路。

这两个词,像两根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了苏云溪的心里!

她苏云溪,苏家嫡出的二小姐,苏令仪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众星捧月,何曾当过任何人的配角!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残存的理智。

“主角?!”

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那笑声里带着绝望的疯狂。

“谁是主角?!”

“是那个还没回家的苏子衿?!”

“还是那个即将登堂入室的私生子?!”

每说一个名字,苏云溪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都有可能。”

秦望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近乎偏执的笃定,仿佛在宣读不可更改的天命。

“苏家的麒麟儿,名正言顺的镇远侯,苏子衿。”

“他光风霁月,身负家国,是天生的英雄,自然可以是主角。”

“身份低微,却惊才绝艳的苏怀瑾。”

“他隐忍坚韧,从泥沼中挣扎而出,带着复仇的火焰归来,这样的人,同样可以是主角。”

秦望舒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无比,那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洞悉和一丝嘲弄。

“又或者……”

“是那个看似玩世不恭,整日只知吟诗作对,跟在他风流父亲身后扮猪吃虎的……”

“苏晚星。”

“他?”

苏云溪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苏晚星?我那个堂兄?他除了会写几首酸诗,还会做什么?三叔都说他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是吗?”

秦望舒猛地反问,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可你别忘了。”

“真正聪明的猎人,总是会把自己伪装成最无害的猎物!”

苏云溪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暖阁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声无情的嘲笑。

许久。

苏云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空洞。

“那我们呢?”

“我们算什么?”

“我们?”

秦望舒笑了起来,笑声里是无尽的悲凉与疯狂。

“我们是剧本里的炮灰!”

“是他们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是他们用来彰显仁慈或强大的牺牲品!”

她猛地凑近苏云溪,死死盯着她那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剧本给我写的结局,是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苏云溪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后退。

秦望舒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而你,苏云溪。”

“你猜猜,剧本给你安排的结局,又会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