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连呼吸都屏住了。叶妲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花厅。
花厅内,精致的紫檀木圆桌上,已摆好了几样清粥小菜,热气袅袅,散发着食物的香气。然而,当叶妲的目光落在主位上时,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脚步猛地钉在了门口!
沈昭。
他竟然还在!
他端坐在主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上,穿着一身玄色绣金蟒的常服,姿态闲适,正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搅动着面前白玉碗中的清粥。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眉峰锐利,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与威压。他似乎刚沐浴过,发梢微湿,身上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气更加清晰。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叶妲的到来,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专注于搅动那碗粥。整个花厅,因他的存在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叶妲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如同濒死的困兽!昨夜那冰冷的占有、粗暴的对待、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还有那句“合格”的宣判……所有屈辱和痛苦的画面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体内那被强行压制的毒焰“轰”地一声再次腾起,带着焚毁一切的杀意直冲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去,用指甲撕碎他那张冷酷的脸!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和口中弥漫开的血腥味(她再次咬破了嘴唇)如同冰冷的闸门,瞬间截断了那失控的杀意洪流!
不能!
复仇需要隐忍!需要伪装!此刻暴露恨意,无异于自取灭亡!
沈昭就在这里,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蛛,冷冷地观察着她这只落入网中的飞蛾。任何一丝异常的愤怒或抗拒,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巨大的意志力如同铁箍,死死勒住她即将爆发的灵魂。叶妲垂下眼帘,将所有翻涌的恨意、杀意、屈辱都强行摁回那冰封的幽潭最深处。再抬起眼时,那双眸子已恢复了一片温顺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怯懦”的平静。
她迈开脚步,如同往常一样,姿态恭谨地走到餐桌旁,在沈昭下首的位置站定。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卑微顺从意味的礼,声音刻意放得轻软沙哑,带着一丝“虚弱”:
“王……王爷万安。臣女……不知王爷在此,怠慢了。”
沈昭终于停下了搅动粥碗的动作。他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精准地锁定了叶妲。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她苍白却刻意修饰过的脸上、温顺低垂的眼睫上、恭敬的姿态上反复扫视。那眼神,带着审视,带着评估,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妲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身体微微僵硬,掌心再次被指甲掐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冰冷和穿透力,仿佛要剥开她温顺的伪装,直视她灵魂深处淬炼的毒刃。
片刻的死寂后,沈昭才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依旧是那副掌控一切的平淡:“坐。”
“谢王爷。”叶妲依言,动作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虚弱”和“拘谨”,小心翼翼地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碗同样冒着热气的清粥上,仿佛那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东西。
沈昭不再看她,重新拿起银匙,姿态优雅地开始用膳。他吃得慢条斯理,咀嚼无声,只有银匙偶尔碰到碗沿发出的轻微脆响,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如同催命符。
叶妲也拿起银匙,强迫自己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米粥滑过喉咙,本该带来暖意,却只让她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昨夜被强行灌入的冰冷气息、粗暴的触感、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屈辱,瞬间涌上心头!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她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所有的感官都用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和掩饰内心那淬毒的恨意。
她能感觉到沈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时不时地、若有若无地扫过她。每一次扫视,都让她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昨夜,”沈昭突然开口,打破了死寂。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骤然刺入水面,“睡得可好?”
叶妲握着银匙的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粥溅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她慌忙放下银匙,脸上迅速浮现出被惊吓到的、带着一丝“茫然”和“委屈”的神情,眼神怯怯地看向沈昭,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沙哑:“回……回王爷……臣女……昨夜受了些风寒,睡得……不安稳……”她适时地低下头,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手指绞紧了膝上的衣料。
沈昭的目光在她溅到粥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绞紧的手指。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冰冷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一种掌控者洞悉猎物恐惧的、残酷的满意。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接受了这个拙劣的借口,又或者根本不在意真假。他重新拿起银匙,继续用餐,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随口一提。
叶妲心中警铃狂响!她知道,沈昭绝非随口一问!他是在试探!试探她昨夜之后的状态,试探她的反应!任何一丝怨恨、抗拒或者崩溃的迹象,都可能成为他再次“打磨”甚至“废弃”这件工具的理由!
她必须更完美地扮演这个逆来顺受、被彻底驯服的“清平县主”!
她重新拿起银匙,强迫自己继续小口地、极其缓慢地进食。脸上维持着那副温顺怯懦的表情,眼神低垂,带着一丝“病弱”的楚楚可怜。她甚至尝试着,在沈昭的目光再次扫过来时,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如同受惊的小兽,将一个饱受摧残、心有余悸却又不得不依赖强者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昭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用完他的早膳。他放下银匙,拿起一旁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角。动作一丝不苟,带着冰冷的完美。
叶妲也立刻放下手中的银匙,恭谨地垂手坐着。
沈昭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她刻意维持的温顺和脆弱,看着她颈间那块在晨光下温润依旧的蟠龙玉佩……那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幽微的、如同评估一件物品完好程度的满意光芒。
“长公主府那边,”沈昭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下达指令的冰冷,“你该知道怎么做。沈承的心意,是钥匙,也是……最锋利的刃。好好利用。”
他的话语直白而冷酷,如同在给一把刀开刃。
“是,王爷。”叶妲立刻低下头,声音温顺无比,带着绝对的服从,“臣女……明白。定不负王爷期望。”
她垂下的眼帘深处,冰封的幽潭之下,那淬毒的恨意之刃,正因沈昭这句冷酷的指令而发出无声的、更加尖锐的嗡鸣。利用?当然要利用!她会好好利用沈承的心意,利用这块蟠龙玉佩,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但这把“最锋利的刃”,最终要刺向的,绝非沈昭计划中的目标!
沈昭似乎满意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浓重的阴影,再次将叶妲完全笼罩。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如同来时一般,迈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径直离开了花厅。那股冷冽的沉水香气,随着他的离开而渐渐消散。
直到那压迫感十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叶妲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后背一片冰凉。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被热粥烫出的几点微红。那点疼痛,与昨夜和今晨承受的一切相比,微不足道。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粥碗,看着沈昭刚才坐过的主位,眼神冰冷得如同极地寒冰。
逆来顺受?
呵……
她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凉透的粥,碗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冷刺骨。
她看着碗中浑浊的倒影,那里面映出的,不再是温顺的“清平县主”,而是一个被仇恨重塑、淬炼成毒刃的灵魂。
沈昭,你以为驯服了我?
你只是……亲手点燃了焚毁你自己的地狱之火。
等着吧。
她仰起头,将碗中冰冷的残粥,如同饮下复仇的毒药般,一饮而尽。
皇家春猎,旌旗招展,骏马嘶鸣。京郊的皇家围场草长莺飞,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和皮革混合的气息,却掩盖不住那无形的、属于权力与欲望的硝烟味。
叶妲身着骑装。并非鲜艳夺目的颜色,而是一身素雅的银灰色,剪裁合体,勾勒出纤细却不失英气的腰身,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颈间,那块蟠龙玉佩被她小心地贴身藏起,取而代之的,是沈承在梅林所赠、象征着“同心”的螭龙环佩,此刻正悬挂在她腰间的丝绦上,随着马匹的走动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这是沈昭的命令,亦是她的“武器”。
她被安排在沈承身侧不远的位置。年轻的帝王一身明黄色的骑装,英姿勃发,眉宇间带着狩猎的兴奋,更添几分少年意气。他频频看向叶妲,目光灼热而温柔,毫不掩饰欣赏与关切之意。
“清平,莫要紧张。跟紧朕,不会有事的。”沈承策马靠近,声音带着安抚的笑意,甚至亲自俯身,帮她调整了一下略显松动的马镫带。那体贴的动作引来周遭宗亲贵族们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
叶妲微微垂首,脸上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抹红晕,眼神带着一丝“羞涩”和“依赖”,轻声应道:“谢陛下关怀,臣女……会小心的。”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恰到好处地扮演着一个初次参与狩猎、有些紧张却又对帝王充满信任的“清平县主”。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颤抖之下,是强行压抑的冰冷和随时准备出击的警惕。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沈昭他就在不远处,一身玄色劲装,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如同蛰伏的暗影。他并未看向叶妲,只是神情淡漠地与几位武将交谈,偶尔抬手调试着手中那张沉重的铁胎弓,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然而,叶妲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视线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若有若无地笼罩着她。她知道,他看似随意,实则每一个动作都在评估她的“表演”,审视她与沈承的互动。当沈承靠近她、为她调整马镫时,沈昭调试弓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那冰冷的唇角似乎向下抿紧了一分。
长公主端坐在搭建好的观猎台上,身着华贵的骑装,笑容慈和,正与几位宗室女眷谈笑风生。她的目光不时飘向场中的叶妲和沈承,看到两人亲近的姿态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满意的、如同看戏般的冰冷笑意。那笑容,比毒蛇的凝视更让叶妲心寒。
秦安他作为文臣,并未下场狩猎,而是侍立在观猎台侧。一身深青色官袍,气质清冷如竹。他的目光始终带着沉重的忧虑,当叶妲策马经过观猎台时,他的视线与她有过一瞬短暂的交汇。叶妲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痛惜和无声的质问!他显然看到了她刻意展露的、与沈承的亲昵,也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如同死水般的冰冷。秦安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脸色有些苍白。叶妲迅速移开目光,心中毫无波澜。秦安的怜悯?那救不了她,反而可能害死他。她的路,只有复仇的血与火。
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充满了好奇、算计、嫉妒。清平县主与帝王非同寻常的亲近,已是公开的秘密。有人羡慕她的“一步登天”,有人揣测她恩人之后的身份价值几何,也有人(尤其是几位适龄宗室女子)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