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白鞋 五
再次见到雷雷，辛建国发现他黑了，也瘦了。他想上去打声招呼，可雷雷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一闪身进屋了。
雷雷打开煤气灶，倒油、放葱花、倒水、下面条，还不忘打一个鸡蛋，这一套动作，雷雷做得一气呵成，一看就是个老手。他把煮好的面条端到坐在床上的小妇人面前，小妇人拿开手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小妇人叫来角落里的雷雷，把那个鸡蛋夹到他的碗里：“快吃快吃，你吃了好长身体。”
小妇人头上包着纱布，纱布上有一块地方渗着血迹，但早已干透，那是小妇人的勋章，有了这一个明显的标志，别人就再也不敢惹她。是啊，谁会跟一个玩儿命的人玩儿命，那不是聪明人干的事。辛建国这时才明白老张的慌张缘由。
小妇人放下碗筷的间隙，看见了窗格间辛建国的脸，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老东西，看什么看，别以为见你那色鬼样，老娘就怕你了……”辛建国只听耳朵“嗡嗡”地响，突然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了。
砂石路上依旧没什么人，一早就被铺上了金色的光，刺目，但不炎热。芦苇昂着头，左右摇摆着。辛建国浑身酸痛，昨天摔的那一跤还没缓过劲儿来。
好在今天空气新鲜，他心情舒畅，想起昨天的事，真让他觉得好笑，心想自己当外科医生的时候，什么样的裸体没见过？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紧致的、松弛的、漂亮的、丑陋的……在他眼里只不过是碳水化合物构成的纤维组织而已，怎么就被当成色狼了？
太阳快要升高时，辛建国已经走了两圈了。待到第三圈，他绕道穿过芦苇荡，到达河西岸，发现这里有个小土堆，好像更荒凉一些。
远远地，他看见雷雷拿着铁铲来了。显而易见雷雷并没有发现他。一群野麻雀“哄”的一声从芦苇荡中飞走，雷雷钻了进去。又密又厚的芦苇完全把他掩盖住了，从辛建国的位置观察，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条纹和撅来撅去的屁股。
辛建国打算按兵不动，等雷雷走了以后再去看看他藏的宝贝。他像个狩猎者，一步步等着猎物闯进设好的圈套。他蹲在西岸，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终于忙完了，雷雷钻出芦苇荡，站起来时与细长的芦苇齐高。辛建国看得见他的后脑勺，只见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雷雷抬脚准备离开，辛建国也站起来了，还未站稳，雷雷又慌里慌张地返回了。
辛建国只好继续蹲下。他终于知道蹲点的滋味了。干什么容易呀！他敲打着麻木的小腿时，又看见了那条纹衫和屁股。
这次雷雷抱着铁皮盒走出了芦苇荡，朝东走去，走向纵深处。难道是自己被发现，他引起警觉了？辛建国不能确定，他侧身向土堆后挪动。
沿着河堤，雷雷开挖了。原来这小子是怕被人发现，换了个藏东西之处。
滑头！辛建国在心里笑了一声。
因没有力气，雷雷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铁盒放进坑里。坑还不够大，不够深。雷雷低着头，继续挖。辛建国躲在土堆后听着铲子碰撞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探出头来。
雷雷怎么跑到河里去了？辛建国见他身体直立在水中，很安静，睁着眼睛抬头看天，头发盖在额头上，嘴巴在水面上张着，不声不响。就这样，腿也不踢，手也不划。辛建国顺着雷雷的目光朝天望去，除了鸭蛋青透亮的天空，啥都没有。
不好！辛建国警觉起来，他喊了声“雷雷”，没有回应，又喊了声“雷雷 ”，依旧没有回应。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投向河里。
“雷雷！雷雷！”辛建国把雷雷捞上来，他的声音像碰到火的冰，汽化了，蒸发了。没有人回应。他的手颤抖起来，一种久违的感觉再次产生。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拿手术刀的手，也曾像这样战栗不止，突然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轰炸开了，像是站在轮船汽笛口，“嘀”的一声蒙住了他的耳朵，嘈嘈杂杂一片，人声、哭声、警笛声又一次蒙住了耳朵。
后来，他看到了一个膨胀的变形严重的人影，他看到那个人影光着脚，就想把自己的鞋拖下来给他穿上，可他的脚太大了，他使劲儿挤压，想把鞋给套进去，可怎么也穿不进去。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他把衣服撩开，左胸上的那块胎记现在也异化变形浮在皮肤表皮上了。他跌坐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呕吐起来。
“雷雷，雷雷。”那个早上辛建国在现实与幻境里不停地游走。他摸了摸雷雷的脉搏，“嘀嗒”地响动，又感觉了一下他的鼻息，呼吸也正常。辛建国抬起他的右胳膊放在头的一侧，将他的左手放在右肩上，让他的左腿弯曲。辛建国的双手放在雷雷的左肩及左膝上，然后翻转到右侧卧位。
做完这一切，辛建国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