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时，宋海棠睁开了眼睛。小腹的绞痛已经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荡荡的钝痛，仿佛有人从她身体里挖走了一块血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三天前那个雨夜，她在剧烈的腹痛中失去了那个不受欢迎的孩子。鲜红的血浸透了被褥，像极了当年山本雅子割腕染红的和服袖角。恍惚中，她听见大夫低声说着“滑胎“、“气血两亏“之类的词，还有沈予安压抑的怒吼：“保大人！“
“醒了？“
低沉的男声从床畔传来。宋海棠微微侧头，看见沈予安坐在床边椅子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胡茬，显然已经守了许久。他手里还捧着一碗药，热气已经散尽，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孩子...没了？“她声音嘶哑，明知故问。
沈予安放下药碗，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嗯。“
这个简单的音节里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宋海棠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别过脸去，看向窗外那株海棠树。五月的花期已过，树上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老祖宗怎么说？“她轻声问。
“让你好好休养。“
宋海棠冷笑一声。那个扬言要沉塘的老祖宗，怎会突然如此仁慈？她转向沈予安，直视他的眼睛：“你答应了她什么？“
沈予安沉默片刻：“年底前娶杭州陈家的小姐。“
这句话像刀子般捅进宋海棠心口。她早该知道，沈家这样的门第，怎么可能真的让她进门？那些保护、那些温柔，不过是为了保住“沈家血脉“的权宜之计。现在孩子没了，戏也就唱完了。
“恭喜大少爷。“她强撑着坐起来，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我累了，想一个人待着。“
沈予安没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还没喝药。“
“不喝也不会死。“宋海棠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死了倒干净。“
“宋海棠！“沈予安猛地站起身，药碗被打翻在地，褐色的药汁溅在他锦缎鞋面上。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压怒火，“别这样。“
“那要我怎样？“宋海棠突然爆发了，多日来的委屈、痛苦、自我厌恶如决堤洪水，“感恩戴德地谢谢你的施舍？还是跪下来求你继续收留我这个残花败柳？“她抓起枕头砸向他，“滚出去！“
沈予安接住枕头，一步跨到床前，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方寸之间：“看着我。“他命令道，声音低沉而危险，“你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宋海棠被迫仰头看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写满了压抑的痛苦和愤怒，让她一时语塞。
“明明不是你的孩子...“她声音发抖，“是沈予修的孽种...你为什么要...背上乱伦的污名...“
“因为是你！“沈予安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我要的是你，有没有孩子，是谁的孩子，我都不在乎！“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宋海棠呆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滚落。
沈予安颓然坐在床边，双手插入发间：“从你进沈家第一天起，我就...“他哽了一下，“可你是父亲的妾室，我怎么能...后来知道父亲从未碰过你，我...“
他抬起头，眼中是宋海棠从未见过的脆弱：“那天在祠堂，看到你宁愿死也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我就知道...我完了。“
宋海棠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予安，这个骄傲如松的男人，竟然对她...
“不值得...“她摇着头，“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
“什么样的女人？“沈予安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被山本家收养的杀手？还是沈予修强迫的受害者？“
宋海棠瞳孔骤缩：“你...你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沈予安松开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比如你肩胛骨上的三瓣樱烙印，比如你父母死于那场大火，还比如...“他停顿了一下，“山本雅子为什么对你如此执着。“
宋海棠浑身发抖，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她最不堪的秘密，最黑暗的过去，原来他早就知道！
“那为什么还...“
“我说了，“沈予安打断她，声音轻柔却坚定，“我要的是你，只是你。“
这句话击溃了宋海棠最后的防线。她扑进沈予安怀里，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恐惧、自我厌恶，全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沈予安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任她哭湿自己的前襟。
“对不起...“宋海棠抽噎着，“孩子没了...你的名声也...“
“嘘。“沈予安轻抚她的后背，“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至于名声...“他冷笑一声，“沈家早就烂透了，不差这一桩。“
宋海棠抬头看他，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
“这是...“
沈予安迅速拉下袖子：“没什么。“
宋海棠突然明白了什么：“滴血验亲？老祖宗还是...“
“已经解决了。“沈予安轻描淡写地说，“我告诉她，孩子确实是我的，但因为你身子弱，保不住。她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宋海棠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沈家老祖宗何等精明，怎会轻易相信？沈予安必定付出了巨大代价。她想追问，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大少爷，“是管家的声音，“三少爷说来探望小娘。“
沈予安脸色一沉：“让他滚。“
“他说...“管家犹豫了一下，“有关于山本小姐的重要消息。“
宋海棠和沈予安交换了一个眼神。沈予安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让他进来，但只准在门外说话。“
片刻后，沈予修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不适的愉悦：“小娘身子可好些了？真是遗憾啊，那个孩子...“
“有话快说。“沈予安冷声打断。
沈予修轻笑一声：“雅子姐姐让我带句话——'游戏还没结束'。“他顿了顿，“她还说，既然第一个祭品没了，那就准备第二个吧。“
宋海棠浑身一僵。祭品？什么意思？
“滚。“沈予安只回了一个字。
“别这么凶嘛，大哥。“沈予修的声音渐渐远去，“对了，小娘...你还没告诉大哥你的真实身份吧？真是...有趣呢。“
脚步声渐渐消失，宋海棠却如坠冰窟。沈予修知道什么？他说的“真实身份“是指...
“别理他。“沈予安坐回床边，握住她发抖的手，“你现在需要休息。“
宋海棠抓住他的衣袖：“予安，我...“
“不用现在说。“沈予安轻轻按住她的唇，“等你好起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扶她躺下，细心地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雷厉风行的沈家大少爷。宋海棠看着他疲惫却依然英俊的侧脸，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睡吧。“沈予安轻声道，“我就在这里。“
宋海棠点点头，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她感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温暖得让人想哭。
......
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沈予安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长腿随意地伸展着，冷峻的面容在睡梦中柔和了许多。宋海棠静静地看着他，想起他说的那句“我要的是你“，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窗外，海棠树的枝叶在夕阳中摇曳。她注意到树梢上冒出了几簇新芽，嫩绿的色彩在暮色中格外醒目。生命总是以最顽强的方式延续，就像她与沈予安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却依然在夹缝中生长出希望。
宋海棠轻轻抚上平坦的小腹。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走了，却阴差阳错地让她与沈予安真正走到了一起。命运有时就是这样讽刺，又这样慈悲。
“醒了？“沈予安睁开眼，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饿不饿？我让厨房熬了粥。“
宋海棠摇摇头，向他伸出手。沈予安会意，坐到床边将她小心地搂入怀中。她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一切苦难都值得。
“予安，“她轻声说，“等我能下床了，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
沈予安的下巴在她发顶轻轻摩挲：“嗯，我等着。“
“包括...我的过去，山本家的事，一切。“
“好。“
“你可能会...讨厌我。“
沈予安轻笑一声，抬起她的下巴。